文/希瑜
1.“疯人电台”开播
2011年初秋，心理学家胡安·奥利维拉匆匆赶往波尔多精神病院。他的堂哥何塞·奥利维拉在波尔多精神病院上吊身亡。
堂哥何塞曾是整个家族的骄傲，毕业后顺利进入国家研究机构，五年前，他的研究严重受挫，产生心理危机。起先是轻微抑郁症，后来发展为严重妄想症，被送进波尔多医院治疗，不久前才出院。想不到，出院不到三个月，叔父一家竟又将他送回医院。第二天，何塞就自杀了。
目送载着何塞的灵车远去，胡安紧紧攥住手里的录音机。在何塞治疗期间，胡安每次都录下他们的谈话以作研究。
在沙沙的磁带转动声里，何塞的声音嘶哑而绝望：这三个月重返正常人的世界，却没有任何人愿意接近我，连家人都如避瘟疫。外面的世界如同深井般黑暗、死般寂静。为什么没有人倾听我的心声？为什么不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？我只是病了，就像得了感冒一样已经痊愈，现在却成了社会的癌细胞。没有一点活路了。
听到堂哥痛苦的质问，作为医生和亲人，胡安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痛苦。他烦躁地扭开收音机，里面传来“午夜心雨”节目。这是个倾听热线，一个为听众解答各种疑惑的节目。
胡安灵光一闪：办一个疯人电台，打破精神病院神秘的高墙，让世人听见病患者的心声，了解这个群体。
虽然“疯人电台”是一个绝佳的创意，却没有一个广告商愿意投资这个访谈类节目。“听那些疯子胡说八道？要我投资这样的节目，难道我也疯了？”不少广告商对胡安嗤之以鼻。
2012年4月，胡安不顾妻儿反对，不惜将自己世代相传的住宅出售，还变卖了家里大部分收藏品，换取了“疯人电台”节目两年的合约。合约规定，半年之内，如果节目收听率达不到10%，将被取消。
为使“疯人电台”了一炮打响，2012年6月的第一期节目，胡安请来了“足球男孩”马丁。
个头不到1.4米的马丁，苍白消瘦，白天黑夜都抱着个足球不放，只要有人来抢足球他就要和人拼命，所以得此绰号。
这期节目主题是欧洲杯。胡安将话题慢慢引到足球上，沉默的马丁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，从足球的起源说到阿根廷队的现状，对各国球员的掌故和相关资料如数家珍。
节目中，马丁一口气做出了四强预测，并预言了比赛的最终结果：西班牙夺冠。节目播出时，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，听众虽然觉得马丁足够专业，但认为他的话不过是“疯人疯语”。
随着赛事不断进行，马丁的预言一一验证。在四强赛最后两场比赛前，甚至连博彩公司都打电话到电台，要求重播这档节目以确定博彩率。
马丁红了！“疯人电台”一夜之间家喻户晓。到第四期节目，收听率就超过了10%！
从小酷爱足球的侏儒男孩马丁，被确诊有病后，嘲笑、打击和强烈的刺激使他出现了心理偏差。他不再与人交流，整天抱着足球不放手，在波尔多精神病院已经住了六年。事实上他的病早已被治好，但家人却不愿接他回去。
让胡安欣慰的是，马丁成为新闻人物后不久，终于被父母接回了家。
看着马丁随父母远去的身影，胡安热泪盈眶。马丁在电台的表现，证明他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，而不是负担和累赘。他会融入正常人的生活，而不是像何塞那样被社会抛弃，丧失活下去的勇气。
2.与众不同的声音
为了维持节目收听率，胡安挑选沟通能力较强的病人做主播。
“教授”和“岩石”成为听众非常喜爱的出镜人物。“教授”是真教授，是研究天体物理学的，因为投入太深，以致“走火入魔”，总是宣称外星人传送门之类“神神叨叨：的东西。“岩石”则患上了严重认知障碍，认为自己是块石头，无人劝阻时，他会长时间一直站着。
在名为“生命“主题的节目中，“教授”从星云核裂、宇宙诞生聊到单细胞生物、人类繁衍。“岩石”只用呼吸声表明了自己的存在。
这期节目引发了听众对生命的讨论。那晚，无数听众仰望着璀璨星河，无不被“教授“所描述的异彩纷呈的世界感动着；也有不少人留意起身边不起眼的石头和灰尘，从而感慨人生之不易。
2013年情人节，胡安推出了最为成功的一期节目——“赛波花”的爱情。“赛波花”是一个女精神病患者给自己起的绰号。她身患红斑狼疮，治疗过程中又患上严重抑郁症。她幻听，幻视，极度自残，家人实在无法照顾才将她送进了波尔多医院。
事实上，“赛波花”的丈夫一直爱着她，在她生病时也对她不离不弃，在她丧失理智时，丈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止了她的自残。醒来时，看见丈夫身上的伤痕，她会觉得“那是命运对她残忍的惩罚和极度的恩赐”。她不愿意再伤害心爱的人，甘心入院。
当“赛波花”用温柔的声音向不能见面的爱人倾吐绵绵情话时，所有听众都被他们纯洁的爱情感动了，无数祝福卡片飞往波尔多医院。
至此，胡安的“疯人电台”享誉全国，数十家电台从此固定转播这档节目。短短半年间，名誉、金钱接踵而来，广告商赞助商也不断登门。
这时，胡安却收到了阿根廷国家人权组织抗议“疯人电台”的信件：以精神病患者真人出声，并且在节目中泄露了病人隐私，无数网友对这些病人进行了“人肉搜索”，给大多数病人家属带来了痛苦，要求停止播出节目。
随后几天，不断有激进成员来到波尔多精神病院附近拉着横幅抗议。
媒体迅速跟进，事件很快发酵升级，波尔多精神病院院长因同意“借出”病人，而被审计署派人彻查财务状况，看是否在“出借”病人时借机牟利。胡安则被卫生署暂停心理医生执照，同时被冻结银行存款。一切都预示着，“疯人电台”节目马上就要关闭。
3.飞越疯人院
胡安不为所动，坚信精神病人康复包括两个层面，身体上、物理意义的生理健康和精神健康。消除精神层面的恐惧，能在与世隔绝后重新融入社会。他相信，“疯人电台”是打破这层恐惧，让病人重归社会的良好平台。
接下来，胡安精心录制了一个名为“守望者”的主题节目。“守望者”声音清朗，逻辑严密，以自身经历，给听众讲解重度“强迫症”的危害：曾经，他无数次地洗手，无意义地重复各种确认和刻板礼仪。现在，经过治疗，他已基本上恢复正常。然而，他有一种行为是无法治愈的，那就是他每天都会在饭桌上多加一副餐具，然后笔直地坐上十分钟，直到医护人员招呼他吃饭。他说，这样坐着是等妻子接他回家。
“守望者”的绰号因此而来。他对着话筒小心翼翼地说：“我不知道我还能否重返这个世界，不知道你们能否接纳这样的我，其中当然包括我的妻子。”
“守望者”深情的声音令人鼻酸。然而，节目播出后，立刻有网友对“守望者”进行了“人肉搜索”，查出“守望者”是个名叫卡洛斯的图书管理员。三年前，正是妻子突然去世，使他的强迫症病发而入院。
一时间，听众议论纷纷。这正是胡安所要的效果：社会的同情、理解和接纳。
不久，“守望者”被批准出院，并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商店找到了一份工作，顺利地重返社会。
“守望者”的故事在观众中又激起了强烈反响，大多数人理解和赞同胡安的做法。胡安也提交了电台自创始以来所收集的数据，参与这个节目的病患者大约50%返回了高墙外的世界，并成功地融入正常生活。
接着，审计署和卫生署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，电台经营过程中，胡安和精神病院都没有违规的地方，经营符合要求，胡安更是搭上了全部家当和精力。
“疯人电台”终于度过了最大的生存危机。时至今日，数十家国家电台仍然在同步直播他们的节目，那些嘻笑怒骂、天马行空的声音，仿佛在传递着另一个世界的情景和向往。
无论哪个世界，时间有始有终。惟有爱，才是永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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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军
